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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存瑞自述学艺经历

编者按:姜存瑞系天津著名评书艺术家。本文着重叙述了1928年至1935年他艰苦学艺的经历。

立志说书

我是1908年七月初二日生人。父亲是职员。我在五六岁的时候,祖母就教我读百家姓等书,使我在识字方面有了基础。7岁时,我在故乡杨柳青文昌阁小学上义学。我在童年时代就很喜好听故事,听评书,听起来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常常走出家门,到外人家去听书、听故事。为此不断受到母亲的斥责,祖母为了缓和这一矛盾,经常给我讲小笑话听。

祖母是一位擅长讲故事的老太太。她虽然是一位粗通文字的家庭妇女,可是她口齿清晰,语音嘹亮,讲起故事来有声有色有条不紊,能使人聚精会神地从头听到尾也不觉疲倦,而且还能让人感觉着余味难尽。这样,我们这些听故事的孩子们,有时学着祖母的语气和讲故事的方法,相互地讲述听过的故事。一天祖母听了我们讲故事很流畅,欢喜地拍着掌夸奖我们说:你们比我说得还好啦!因此自幼我的家庭和邻里培养了我对故事的爱好。

稍长,白天上学,下晚我就去本镇关帝庙,在月台上听文学艺人彭竹坡先生讲的评书。后来,我说《三国》,背赞赋、背文章以及一些表演手法等,都受彭先生的影响。

1924年经同乡友人介绍,我到天津来学徒,在河北关上杨家大院韩记木工厂学雕刻技术。当时厂内的规章规定,住厂的徒工下班以后没有要事不准出厂。我为了听书,想尽了办法也得出厂,所以每天找出因由向看门的告假,以达到出去听书的目的。二十年代天津的评书、评书艺人势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口来了。北京和外地的评书艺人纷纷来津献艺,如西河大鼓名人朱大官、转眼王、毛贲等;天津市内的评书艺人也成批地发展,如豫、桐、鹤、轸、正字的等等。那时的评书行业形成了五大门户、六大流派、评书十友、武侠三杰、三大评书家、三国四奇等。

当时我最喜欢“四奇”中的是张岚溪先生(北京名评书家吕正三先生的业师)讲的《三国》。因为他说的《三国》“皮薄”(就是具有生动的形体艺术,既生动又容易懂),我一连气听了张先生“两转”(即全部书反复听了两遍),使我认识到:1、说书得说出故事性来,演员不能使用叙述的方法把故事情节叙述一番,就算了事,那就成了背书,同时也把人物和故事情节完全说没了。2、在艺术技巧方面,身上、口上需要功夫,并且要彻底去净了“代口例”。张先生的业务很好,场内的听众天天满座,所以我产生了改行的动机。

从此,我把每天听到的人物赞、赋、书信、固定词、固定口、驳口(指每场书说到结尾时的语言、俗称扣子,留待下回分解)等等地方,立即写在手册上,边听边记,回厂后,抽出时间就默背。

拜师学艺

1928年的一天,散场后,张先生问我:“你的老帅(即师傅)是哪位呀?”我一听,不懂这句话,我愣了!张先生又说,你师傅是谁?我说:“我没有师傅,我是您的书座。今后我就拜您为师傅,希望您答应我吧!”张岚溪先生笑了笑说:“我已经‘闭驳’了(所谓‘闭驳’,即一个评书演员在传宗接代方面,有了隔辈人了即徒孙,自己就不再收徒弟了,徒弟们合起来,摆一桌宴席,把师傅请来,陪着师傅吃,同时还献给师傅不同的礼物,师傅当场表了态,从此不再收徒弟了),你如果想学说书,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说袍带书比较好的老师,名叫蔡豫卿。”

过了几天张岚溪先生领着我到了蔡老师的家,一进门就对蔡老师说:“我给你介绍个徒弟,这个坯子可以培养。“说着就给我介绍了师傅、师母,让我给他俩磕头认师。张先生对我说:“蔡老师是天津说《隋唐》名家,是瑞诚咏先生的继承者。瑞先生是专长说袍带书的评书演员,特别是《隋唐》。自辛亥革命以后,凡天津说《隋唐》的,根都是瑞先生分出的,包括张诚润先生。瑞先生说评书在艺术上称得起是“五全”(五全指说、打、做、学、知)评书演员,当时颇受同行和听众的重视和尊敬。他是评书五大门户中诚字门的门长。今天我把你介绍进来了,入了评书门,拜了蔡老师,预祝你将来大红大紫。最后再嘱咐你,说书这一行是也难也易的一行。所谓易,会说话就会说书;所谓难,说书说出自己来,就比较难了,可是一定要找得着自己!以后听‘活’(即学说书),听你师傅的《隋唐》也可,听我的《三国》也可,必须要下“三心”之功。“三心”即真用心,下苦心,有恒心。有此三心才能成而不废!”张先生又与蔡老师商量拜师之事,然后蔡老师对我说,“你入门学说书,必须先执行拜师典礼。在这个典礼会上,要请一些有威望、有名声的前辈和平辈来参加,会上由本门门长赐给你艺名和递“家伙”(即给醒木一块),有了字(即存字)以后,同行就公认你了。将来如果去外地演出,没有‘字’是行不通的,同行拿你当‘海清’(即没门没户的人)。可是这个拜师典礼会得花一部分钱,现在你经济上肯定困难(1927年我在木工厂出师,每月工资9元,但后来资方经常借故不发工资),所以我想把拜师典礼与我们的祭祖师会合起来办,那就省多啦,最多你摊个人份就完啦!”我当面口头谢过了蔡老师和张师爷,随后蔡老师把准日子告诉了我,我就走出了师傅的家门。

什么是祭祖师会?那年月各行业都有自己的祖师,评书行业也同样。我们的祖师是大周庄王,他留下的说书后来发展到了评书。评书的创始人名叫王洪兴,是明末清初的宫廷艺人,因此我们老前辈把王洪兴先生定为评书行业的顶祖。为了让后代评书艺人了解自己的祖先,把每年旧历四月十八日定为祭祖师的节日,俗称祭祖师会。1928年四月十八日的早晨,天津评书界的一部分前辈和平辈云集在著名评书家瑞诚咏先生主持的祭祖师会上。祭祖师会也叫看师会,这一天由主持人预先通知各个评书艺人(摆过“知”的)到会上来,进门后,先拿出两份礼来,一份用于祭祖师会的费用(包括个人吃的饭费),一份敬奉给自己的业师。钱数不拘多少,根据个人的买卖(业务)火(兴旺)不火,也可以不拿。这个祭祖师会的仪式比较隆重,案上陈设着香、蜡、纸锞、黄白烧纸、黄白封桶、金箔、银箔、师前果供、包袱纸饯等等,另外有宗谱表一幅,从顶祖王洪兴先生传到“存”字辈共10代,宗谱表上的每代人名、分枝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个会虽然有某些不恰当的仪式,但也有积极的一面。例如,评书艺人在旧社会把自己拿手的书和舞台上使用的艺术技巧看成是“至宝”,其价值超过了黄金,所以在行内流传着一句话:“能给一斗金,不传一口春。”可是在祭祖师会上则相反,艺人们在这一天,在艺术上、书道上、知识上、技巧上等方面,都打破这一惯例,不分大小辈,都可以互相询问,互相学习,也可以请有经验的前辈给讲讲。总之每年的这一天,是一次最好的艺术研讨和交流的机会。

蔡豫卿老师利用祭祖师会这个场面来进行拜师收徒典礼,主持人是诚字门户中的门长瑞诚咏先生。当时他指挥着人们陈设拜师的各项仪式,并宣述收徒的各项规章。例如悬挂大周庄王的祖师表,悬挂本门户的宗谱,谱内的人名是从顶祖王洪兴先生起始,按字往下排,排到存字止,谱上的人名全是作古的人,接着就摆祭供、上香、磕头。然后让新徒弟给长辈和先人们的平辈、同门、外门的人磕头、排辈,如何称呼等等。接着就写字据,字据的内容由代笔师宣读,读完了,瑞诚咏先生对我说:“今后就管你叫‘存瑞’了,这是你的艺名,说评书这一行与其他行业不同,学这一行终生不出师!如果师父、师母到了晚年,没有生活收入了,徒弟应负养老的义务,二老故后,要负送终葬埋的责任。另外每年三个节日(旧历五月端阳节、八月中秋节、腊月过年)和两个寿日,徒弟要送礼、看望。”字据上写着有业师,有引师,有代笔师,有保师,当时一个个捺着都画了押。瑞先生接着对我说:“咱们门里的‘活’(书),有《隋唐》、《三国》、《包公案》、《清烈传》,这几部书是门中之宝,你学哪一套全行。出艺之后,不准私自把本门的‘活’传给外门,也不允许私自进入外门人书场内去听书。如果犯了此规,就把艺名收回,劝你退出门户。”“你的艺名叫存瑞这个瑞字的来源是把我的姓给你作了名字,作为纪念,这是一个永远活着的纪念。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是在你身上寄托着几点希望,(一)嘱你不要绝了这一支,一定让它代代传下去!我一生就收了一个徒弟,就是你师傅,你师傅又是收入你一个,所以把我的姓给你作了名字,愿你永远记住我的嘱言!(二)《三国》是顶祖王洪兴先生奉献宫廷的一部书,它往下传了三臣、五亮、十八奎,代代有继承人。传到‘凤’字以后,就没有人继承使这套‘活’了。可是册子还在咱们门里,现在使这套‘活’的只有‘岚’字门中你岚溪师爷,因为他听过李凤山先生的《三国》。你既是爱听岚溪师爷的‘活’,这很好,以后还要继续听,你要下决心把这部《三国》继承下来。”张岚溪先生插话说:“存瑞,你哪儿不明白,立时就问,嘴勤着点没有害处。”瑞师爷又说:“我这里有三本册子,一本纪要,即《三国》、《赞赋》、《隋唐》和《评书规律纪要》。今天我把它交给你,因为你说《三国》,愿你认真地传给下代。”当时我上前双手接过来,很受感动地说:“师爷!我一定把它保护好,并且有决心把它传下去。”这时我师傅说:“存瑞,递家伙啦!”我师傅坐在祖师表的侧面,双手端着托盘,盘内放着“书台三宝”(即醒木、方巾、折扇)。师爷让我跪在师傅面前,师傅对我说:“现在就是传艺和授艺。从此你我就是正式的师徒关系了。给你的这三件东西,叫‘书台三宝’,你要把它重视起来!我们评书界的者前辈,为了让后辈评书界人重视‘书台三宝’,留给我们四句教言:‘醒木声发万语潜,劝世忠言遍地旋。书台三宝须善用,后世子孙代代传。’这四句教言说明了三宝的功能和效益。”我听完了师傅的教言,伸双子接过来托盘,大家相互祝贺,贺后入席聚餐。

次日,我就跟着师傅去河北大街肉架子胡同俊德茶楼听“活”(书)去了,午后听张岚溪先生的《三国》,灯晚(夜场)听我师傅的《隋唐》。上午到师傅家帮着师娘做饭和料理家务,并看护三四岁的小师妹。到吃饭时须要等,着师傅、师母和小师妹都吃完了,涮洗完毕后,我再到外边去:吃饭(学说评书,都是不管饭)。那时我每天到师傅家去,虽然买东导西,哄孩做饭,但有好的一面,就是把昨天听的书凡是有疑惑和不明之处,以及没听清的地方,借这机会可以向师傅请教,这就使自己学的书和舞台上的艺术、技巧如春前之草——日有所长。

转瞬之间,几个月过去了。一天早晨师傅对我说:“存瑞呀、你听‘活’已经听了几个月了,今天能说一段让我听听吗?”我听了这句话一怔,当时没说出话来,心里可擂起鼓来了,心说:这不是让鸭子上架吗?师傅看我发怔,知道我是胆小,遂说道:“说书不能怵相(即怕同行人听),陈士和先生就有这个长处,他在书场内说书时,越有同行人坐着,他越说得带劲,越说得细致,你要很好地学习人家。”当时我壮了壮胆,在师傅面前说了《隋唐》中的一段《贾家楼结拜》。师傅听完了对我说:“‘书道’记得不错,但是‘三关’(即听‘活’、开口、嘴皮子和声量)没过来,这是缺功夫,今后一定要把它重视起来!在短期内要把三关过好。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三关过不来,就有废而不成才的危险。存字的门人,入门以后因为过不了三关而改行的,有好几十个人啊!所以你要把它重视起来。”从这以后我认真地跟着师傅听“活”,边听边向老师请教,师傅对我很耐心,随时随地给我讲解,特别是张岚溪师爷对我说:“学徒期间就如同盖房子一样,地基打不好,盖起房子也牢固不了!你今后一定要把基本功练好,练成功。比如你听‘活’,多听一遍有一遍的好处,‘活’听得不瓷实,将来你到台上说出去必定是软弱无力,听众也听着假,非晾你不可!你一定要把基本功练好。”他又举例说:“说书练嘴皮子是基本功里的重要一项,嘴皮子练得有了劲,就会吐字真,喷字远,听来脆,它能避免吃字、吞字、含字的弊病,所以说把嘴皮子练好不但能加强艺术美感,还能增强艺术效果!练的方法是先用五个字练嘴唇,这五个字是八、扒、怕、饱、表,每天要练,把它经常化,并且要在面前悬挂或在墙上贴一张白纸,面对着白纸背诵这五个字,无论说多长时间,纸上不许发现星点唾沫,使它变成了自然性,这才算有基础。”

我听了岚溪师爷的艺术教导,高兴极了,回来就练,怎奈当时寄居在厂内,条件不许可。转天对师傅说了,师傅很支持我,他说:“你每天可以到我这里练习半小时,你要认真练习,你张师爷肚子里很丰富啊!品正三是他大徒弟,现在‘火’(红的意思)得山崩地裂,人家的师徒关系胜过了父子!(张岚溪去世后,品正三把师娘接到自尽家中,养到老送了终。)当年教品正三时给品先生讲解基本功时(那时我旁听),他讲听‘活’怎么听,背‘活’怎么背,染口怎么染,学姿态、学台风怎么学,记成语怎么记,背人物赞怎么背,贯口怎么使,整三形(口、眼、身)如何整,怎样练嗓子宽、瞠音亮,如何使声量充沛等等。你张师爷最后说:‘学说评书,一定要把基本功练好、练熟、更要经常化!’”师傅下决心地培育我,每天讲一折基本的东西,让我听、让我消化。我每天很早起来到附近旷野地方练习说功,练习横嗓,锻炼声量,练习动作,除遇风、雨、雪之外,一日不断,日以继月,月以继年,光阴荏苒,倏忽之间已是1931年了。

登台失败

1931年3月的一天,师傅对我说:“存瑞呀,这个月你就出艺了。打一块小地,可以上买卖去了。”我一听,乐得直蹦!当时我心里说,一眨眼三年了。在这三年里老师为我耗尽了脑汁,费尽了唾液,把我拉上了评书的舞台,今天师傅允许我登台去实践了(这不等于出师,学说评书终生不出师),我要以百分之百的努力回答老师,以我常用的那句话“有志竟能成”来鞭策自己,大踏步地前迸,不能辜负老师对我的希望。师傅又说:“我给你打了一块地,这块地在水梯子浮桥贾记书场,小屋不大你去练买卖(即遛‘活’)很合适。时间是每天下午2点到4点,说《隋唐传》,从哪儿开书你自己安排,有一句要紧的话告诉你:少抹缝(说闲话),多给书听。”

转天下午一点半,我就到书场了,进屋后先和场内负责人打了招呼,我坐在凳子上,看看屋里坐着有10来位听众等着听书,我照头一天提前一刻钟开书的惯例,随即登上了一尺来高的小木台。刚上来我的头就大了,跟着就心跳,头晕眼花,手足无措,有台凳也不敢坐,拿起来醒木心里就更跳啦!眼也不敢看听众,话还没出口汗先下来了,心说不管怎样,只要忘不了词就行。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命令,开书!

我从秦琼卖马开的书,当时口急得像机枪一样,嗒嗒嗒嗒不敢停,不敢慢,停、慢就怕忘了词。头汗直流热气腾腾,一直说到散场的时间。有一位大爷对我带有讽刺性地说:“姜先生,你真给书听啊!别人说《隋唐》说到这儿得半个月!”我脸红了,心里说虽然书费了一些,但是来的时候师傅告诉我多给书听。就这样,一直往前,一天一天地说了7天,就杷一部《隋唐》说完了。我心里非常高兴,心说别看7天说了一部书,别看书座不算多,可是书座都很热情,这些人们到点准来,曰期虽短已经有了主顾,在书的方面我能有这样的好机会,上了舞台把全部的书遛了一遍,这个收获是很大的。心里想把这个情况向老师汇报一下,听听我师傅的意见。来到师傅家,向老师汇报了七天的经过。老师听完以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我一看老师不满意了,当时也拿不出适当的话来对老师进行解释,忽听老师对我带着怒气说道:“你上哪儿卖书去了!这一部书你师爷说一大节(八月至腊月,四个半月),你7天就全部抖净了!”老师加重语气而又简洁地说:“这样哪行啊,把书全丢了!‘活’听完了都没记住。你自己如果认为自己不行,即早还回你的旧行业去;如果你认为自己行,那就从明天起继续听‘活’。”我一听很失望,心里说,失败了,前边一段白学啦!几年的功夫白浪费了!不该吃这行饭。看来学说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难啊!当时我心里好像压上了一块石头,喘气都费劲。这时,师傅接着说:“你要认真地再听一转到两转,这次一定要把‘活’听瓷实唉!”当时我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师傅,只有低头不言不语地走出了师傅的家。

夜晚,我躺在铺上回忆师傅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继续听“活”,可是我已经听了两转了,我觉着都记住了,册子也写出来了,师傅还让我去听,听哪儿呢?怎么听呢?在哪方面下功夫呢?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子里涌现。

转天上午,我往师爷瑞诚咏家去了,对师爷述说了我上买卖的经过,同时把个人的想法和师傅的教导都说了说。瑞师爷听完,笑了笑对我说。“这是必然的,撩帘就红了的有几个呀!只要肯于努力,一定能出得来。”可是努力往哪儿努?怎么努?我向师爷请教,瑞师爷说:“我同院住的李师傅,是咱们三代的老书座了,入家是听书的专家,我们都应该向他们请教。不久前他听说你出艺了,就去听你的《隋唐》。他回来向我学说了你说书的过程。我发现你首先一条,是没有掌握评书的基本功,有的地方甚至没有基本功。例如你7天说了一部《隋唐》,这不是给书听,这是由于你的‘活’不熟,把书都丢了。基本功里有背‘活’一项,这就是你没背好的缘故啊!又如,人物赞你也没有,甚至于连人物的脸谱和穿着打扮都没有,以及刻画人物的程式,人物的内心活动,几乎都没有。此外没有说功,缺欠表演手法。只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陈述故事情节,冲着听众背书本。这就是你听‘活’的时侯没听好,缺乏情绪记忆,光把几条筋听来了,没有血肉,没有生物,缺乏对人物角色的体验等。所以你师傅说你‘活’听得不瓷实,让你继续听‘活’,这很对!今天我再给你添上一条,要苦练基本功,掌握基本功。对说评书这一行不能轻视,行里有句传统话说:‘有能耐的人不干,没有能耐的人干不了’,如果你喜爱这一行,也干上啦,那就必须得真用心,下苦心,有恒心地踏踏实实地去学、去练,不这样很难成功。”“我说的‘学’,首先一条就是把‘活’听瓷实了,特别要注意台上的各种艺术上的表演手法,例如,开场时个人报目,结尾时怎样驳口,书胆人物—即书中主角,出来怎样夸张等等。所说的‘练’,就是练基本功,把它定为经常化,每天必练。此外,还要学会把自己的智慧才能揉到书的内容里去,使书有了自己,有了自己的特点,甫了自己的风格。听众和同行才能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五全’评书艺人。”

二次学艺

瑞师爷的珍言,启发了我愚滞的头脑,我句句牢记在心里,挥它变成了我艺术前进和发展的指针。从此我下定决心第二次学艺,一面跟着师傅听“活”,一面苦练基本功。我每天拂晓到天津西车站以北旷野处练习动作。练发声、练气力、练嘴皮子,背赞赋、固定口、固定词等,背角色程式等等,真正地作到了风雨无阻,回来还要对着白纸练、口劲,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一天上午,蔡老师对我说,“存瑞呀,这些日子,我注意了你在听‘活’方面、基本功方面,都很下苦心,这很好!可是在生活方面你太苦自己了,现在是你的一段困难时期,虽然你有决心克眼过来,但是你的身体可坏啦!听‘活’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最起码也得一节到两节,所以说你必须把吃饭安排好啊。这几天我也替你想了想,我打算让你找一块地,灯晚上上(即每天上一个晚场7~9点钟),白天听‘活’学艺,晚晌上地糊口。这样做有几点好处:一、可以安下心来听‘活’;二、可以边听‘活’,边遛‘活’;三、可以随时锻练自己的舞台经验;四、练喷口创名姓。”我一听,师傅给我安排得层层有章,这如同给了我一道限期的命令,就是一定要你学好!一定耍你成功!当时,我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从此我就白天认真听“活”,晚晌铆足劲在地上遛“活”,转天早晨写册子,写到10点钟就去师傅家帮着师娘干家务活。

倏忽之间,跟着师傅听“活”,又听了两转,边听,边上台实习,下台后苦练基本功。通过这一番努力,在书目上,把《隋唐》蹚出点道儿来了,在业务收入上也跟上溜啦,吃饭问题总算稳定下来了。在说书艺术上,运用“神”、“气”的方法上,也能掌握些要领了。虽然进展不是怎么大,但是我总结地想了想还是比较满意的。例如,说评书有“皮”、“瓤”之称。皮是指说书时的外观方面,瓤是指故事情节方面(内容方面)。说评书,皮子要美观,瓤子上要丰富。我经过这一段的努力,得到了业师蔡豫卿老先生的一句赞语,他说:“存瑞呀,你的演技看来外观美,听来瓤不空,有进展。”我听了以后高兴地对自己说,功夫没有亏人的,今后要继续努力!

曲折的艺术路程

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是天津评书的鼎盛时期,无论是评书艺人和说书场地都兴盛一时。当时天津的书场茶社,先后开业的约有一百几十处之多,演员们有:“连”、“诚”、“致”、“岚”、“坪”、“伯”、“顺”等字的。这些前辈们,大开山门广收弟子,他们收进来的门徒有:“豫”、“华”、“鹤”、“杰”、“占”、“正”、“少”、“桐”字的等等。这些演员们说袍带书的占百分之八十以上,道“活”的书目如:《三国》、《水浒》、《精忠》、《东西汉》、《隋唐》、《明英烈》等等并有20余部。当时这些演员们的业务收入都是很可观的,突出的每天能收入一两千“铜子儿”(即当时流通的铜板)。就连我这“不把乾”的“蹚水”《隋唐》(指不成熟的意思),每天的收入除三餐之外,尚有盈余。

当时有些青年工人和社会游散青年(待业),见到说评书这一行赚饯比较容易,就想尽了办法托人情拜师学艺,或带艺投师,不少的艺人子女也趁时下了海(即正式干这一行)。新入门的青年演员们很快就学会了书目,掌握了艺术技巧,登台演出。他们年青力壮,仪表俊俏,撩帘红的大有人在,如说《明英烈》的王鹤轩(福坪安先生之徒),又如说《包公案》的王同轩(顾云亭先生之徒),说《三侠剑》的孔轸清(张杰鑫先生之徒)等,他们的买卖火得山崩地裂。他们所在的园地,每天场场都是座无虚席,听众越多,越促使演员们努力改进业务握高艺术,他们把自己说的书整理得真是百无一“纹”(纹即缺点、不完满之意)。 在这一段时期当中,演员们边说边改正,可以说把书的演出质量提高了几倍,演员们之间相互争艳(竞争),听众们选择质量,好的去听,所以这一阶段可说是评书艺术大发展阶段。不少的梨园界、杂耍界、相声界的演员们也走进了评书界,或托人拜师要了“字”以备后用。

1931、1932两年间,天津评书界的演员们,特别是说短篇(即小段)书目和说中篇(即两个月一转的)书目的演贝,经济收入骤然地普遍下降,有的演员每日收入难得一饱,甚至溜丁不挂(不见面了,牌子也不挂了),随即被书场主辞掉而失业,带来了生活困难。有些说短篇书目和说中篇书目的演员被形势所迫,开了外穴到外地去演出了。没有条件开外穴的评书演员只能在津受困。演员们奔走相告,查找原因,同时有不少的老前辈们,他们为了评书事业都纷纷出来帮助他们的晚辈查找原因。因此在这年的四月十八日祭祖师会上召集了所有的评书艺人共议共查。当时由我的老师蔡豫卿先生主持了此会,他向来人说明,要拯救评书业务败落之急,希望大家各谈己见等等。当时周坪镇先生说,“做一个评书艺人,不是把书学会,就万事大吉了。我们评书演员都要耳聪目明起来,并且使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要多向我们周围去看,现在我们评书界出现的情况太惨啦,不如前几年啦!过去是百花盛开的季节,所以我们赚了一阵子;现在是百花争艳的时候,也就是比一比的时侯了,从今以后如果评书界进不了争艳队伍里去的话,那就必定要被淘汰,你们想一想对吗?”

我听了周坪镇师爷的这篇话,很受启发。世上任何事物都不是静止的,都是向前运动着、发展着的。各种艺术也不例外,现在我们评书艺术与业务突然败落下来的原因,不能不说是因为我们固步自封、停滞不前而带来的,再加上各地的戏曲来津演出的影响,例如京剧、文明戏、各处的地方戏、电影、唐山落子、荡调、山东快书、十样杂耍、戏法以及各地的地方曲调、太平歌词等等,当时大批地流入了天津。又如北京红净演员兼武生、武老生程永龙先生,他也来津组起了班子,编排了连台本戏《铁公鸡》,连台上演。著名的京剧演员谭鑫培、孙菊仙(即老乡亲)、杨小楼、余叔岩等也都来津演出他们的拿手戏,充塞了天津的各个戏园、场所、茶园、茶楼以及天津的四大艺海(即三不管、地道外、北开、谦德庄),都进入了鼎盛时期。所以说坐谈今古的这门古老的评书艺术,在当时和其他艺术相比显然是相形见绌,尤其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上,以及形体的表演艺术上,比当时其他艺术更是较差。为此我们评书艺人怎样赶上当时的艺术水平,成了整个评书界需要急速解决的问题了,否则必定要被淘汰!例如传宗接代来的、内容细腻、艺术也比较精湛的短篇和中篇书目,在当时已经成了无人过问的逊货一土到底;天津市内单人演小段和中篇书目的也逐日的绝迹了。所以有些头脑清醒的演员,都趋向于长(即书长)宽(即书会的多)和握高艺术方面。书长,到一块地上能说几个月;书宽,就是会的书多,在同行之间错得开。艺术握高能够和其他曲种对台争艳,挺立而不败。因此书蔓长、书种宽、艺术高,它不仅能使演员减少失业的痛苦,而且也减少了同“活”的“对买卖”(就是两个人同曲种、同“活”对台竟争)。

例如我们诚字门户中的“把乾”书目(即精湛的)有四种,《三国》、《隋唐》、《精忠》、《三侠五义》。这四部书除了《精忠》以外,其他都够演一大节到两大节的,这是同行公认的。这四部书在本门户中以《隋唐》为最兴时,如华字、豫字中说《隋唐》的人占百分之九十七八。因此在上演时,书目总是错不开,造成了同门演员对台争艳。由此带来了同行之间不和睦,甚至结成了疙瘩。为解决“对买卖”这个问题,必须使个人的“活”宽。但是学会一部书谈何容易,就算你有这个决心,可是学哪一套呢?切果选择得不恰,就落个学后而废。我辗转思索,花费了几天的时间,最后选定了《三国》。它是诚字门户中的一宝,现在还有前辈传下来的道活脚本,过去我也听过几遍,如果细心地看看册子,找个小地,遛它几遍,就可以变成自己的“把乾活”。

经过几天多方面考虑,我就去找老师要《三国》册子,把自己所想的前前后后都对老师说明,我师傅笑了笑说:“你把《隋唐》才刚蹚出道来,地也能上得住了,吃饭的困难暂时总算解除了,你又想说《三国》,这么容易吗?”我说:“师傅,我有一句破难关的常用语,‘有志竟能成’。同时我还有一件学东西的法宝。三心之功,(真用心、下苦心、有恒心),所以我相信自己定能成功。”从此我就利用这两件法宝,督促自己前进,坚定不移地把《三国》拿起来了。每天白天上业务,晚晌看《三国》册子,转天4点钟起来下洼背《三国》,练基本功。不避酷暑严寒和风雪,自己鼓励着自己向前挺进。转瞬之间,几个月过去了,我把自己学习的经过向师傅汇报了。我师傅满意地说:“《三国》在咱们门户中又活起来了!咱们门户中,历代传下来的《三国》,已经间断三代,从你师太爷李凤山先生以后,连字一代、诚字一代、豫字一代,都没继承下来。不过《三国》册子还存着啦,保存得还不错。希望你把这部书继承下来,那就要下决心坚持住,用你那种学习颜回的学习精神才能把《三国》演好,并且能传宗接续下去,同时使《三国》在咱们门户中,又得到一次发展!”

王贞禄先生是我师傅的好友,他是京韵大鼓名演员,是当时以演曲艺为主的小梨园后台艺术负责人,也是刘宝全先生(当时正在小梨园演出)的管事人。刘少卿(宝全先生的儿子)和我师傅是磕头的弟兄,通过这两个朋友,师傅把我介绍到小梨园去上前场,说《三国》。当时师傅对我说:“小梨园缺一场开场评书,我和少卿打了个招呼,你去遛‘活’去吧,一定要把《三国》遛出来,这是个良好的机会。上下场的时间是,白天场一点到一点半,晚场七点到七点半,酬资固定,每天三角钱。”

我很高兴地登上了小梨园的舞台,风雨无阻准时上场,月无假日,我上演了两个星期,就不愿上了。这是因为:一、听众太少;最多十几个人,最少四五个人;二、当时丁字沽出来一块地;三、嫌酬资过少。因此我到了后台,找到了王贞禄先生向他辞退,说:“您找人吧,我给您看三天(这是艺人辞地的规矩)。”当时王先生一听,怔了几分钟后才说。“存瑞呀,为什么辞地呀?”我向王先生说了原因,王先生笑了笑说:“存瑞,你师傅花费了不少的力量,才把你介绍到这儿来,你不要从三角钱上看,要从艺术着眼。在这个前场的当中耍抓住两点。一要下决心把《三国》遛出道儿来,让书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二要从刘爷(宝全)身上掏出艺术来。这个和刘爷同台演出的好机会。万不可虚度过去呀!这是金钱买不来的呀!”

听了王先生的宝贵意见,我很受启发。从此我每天下场之后,就坐在听众当中,聆取刘老先生的舞台艺术;边领会,边向刘老先生请教,获益匪浅。例如。刘宝全先生的吐字如楔桩,他在舞台上虽然是唱,但每个字吐出口以后都是堕地有声。另外每个动作都与内容有联系,披人物和转换人物的特点快。再有刘老先生到了晚年已是艺人“回”十年的时候啦(“回”十年是指艺人一生从学艺、演出、兴旺、退出,每个阶段大约是十年时间。到了晚年即回十年时间)。可是刘老先生一出后台,还是艺风满台。他虽然是一位年已花甲的老者了,可是唱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刘先生的举止动作、语声神色,让人听也好、看也好,只有角色,看不见那花甲的老者。

另外,我有上种新的发现——听众是老师。一日听众中有一老者对我说:“先生,你天天下台后就听杂耍,是听他们的艺术啊?还是解闷呢?”我当时答不出来了,语塞结舌地看着老者。他又说:“我姓康,在铁路机务段工作,爱听杂耍。开始是瞎听,后来听人家经常议论,所以多少懂得一点啦。这些日子我看你很注意台上,所以我很冒昧地向你提问。”当时我说不清怎么好啦,信口说:“康老伯,我不懂得这些唱功,只是听着对评书有用的地方吸收吸收。”康老伯点着头说:“便装的舞台艺术更难,因为它没有夹带藏掖。你看张寿臣的相声,脸上的表情不多,可是他的两个眼晴给他带来了艺术,一出后台,就把大家吸引住啦!不容易。刘宝全先生的‘三长’、‘五脆’是他的独特之处,如经多见广生活丰富,装扮出人来真实,文有书气,武有刚豪,根据情节,发出动作。又如:喷口脆、嗓子脆、声韵脆、手脚动作脆、开头结尾脆。另外,刘宝全的气口和偷气的方法,在唱念当中的节奏,这些东西,你不花费真正的脑筋和时间是学不走的。”总之,在小梨园这一大段时间,虽然对刘先生的舞台艺术承受得不多,消化得不好,可是使我懂得了把他人的舞台艺术有选择地运用到评书里来,可以使评书艺术充实了内容,增强了美感。

古人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把学到的东西和老先生们指教的东西,以及听众的帮助和台下听众议论的东西,通过一段长思,总结出13个字来,即:抑、扬、顿、挫、清、轻、迟、紧、巧、窍、豪、媚、脆,并把这13个字称之为评书艺术中的13字技巧,运用到书的内容中去,使评书艺术增添了美感。例如:斩颜良,背颜良赞、关羽赞。火烧博望坡时的孔明赞,以及大篇幅的文章,如:茅庐决策的全文,舌战群儒的全文等等,都利用起这13字的艺术技巧。多年来在舞台上运用它,效果一直是很好的,无论什么时候演出去,都是暴风雨股的掌声。

在小梨园和刘宝全等人同台演出这一段舞台实践中,收获是很大的,改变了那种坐谈今古的旧的评书演出形式(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期间,天津地区说评书的形式还是坐谈今古。说评书的演员,不允许站起来说,更不允许出离了两个桌子角。在形式上是这样,在说功上,师傅怎样传给你的,你就怎么说,在情节上、语言上、动作上等等一字一句也不准改变。有不少的地方明知是错,错了几辈也不能改),吸收了老先生们的表演艺术,也就是刘宝全先生的完美艺术。在这种完美艺术的影响和启发下,使我认识到旧的演出形式己经老化了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从此我说《三国》,就把坐谈今古改为站起来说了,由小口变为大嗓,在使“活”上,根据内容和内因增加了转身调脸的动作。在说功上掌握住快慢相应。对书的情节上,有说、有打、有做、有学。另外我竭力学习宝全先生,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优异特点和表演方法。

1933年夏初,这是艺人的淡季,我们的术语叫背月。在这个背月中听众逐日下降。刘宝全先生带领全班演员、弦师等去北平四海升平演出,我虽然在小梨园和宝全先生同台上演,但终归不是杂耍班子里的成员,因此被撂到浅滩上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几天后有朋友把我介绍到杨庄子王记书场演出,说《三国》。该村在天津市的最东头,交通很不便,徒步走去需要两个小时。当时我到场登台业务还不错,书场容量可坐八九十人,每天能收入四五百“铜子儿”。我很满意,心里说总算得到暂时的安慰了,节省出来的精力、把它放到《三国》里去,对书进一步地钻研,对人物加深体验,例如:华容道挡曹,诸葛亮为什么单派关羽去呢?等等。一段长的时间过去了,《三国》演完了,听众还很欢迎我,不让我走,因此我又改演《隋唐》,简而言之,《隋唐》也演完了,我们的术语叫念蔓啦。业务虽好,书已说完,非走不可了。当时书场主向我提出:“姜先生您和同行人把地换一换,我这儿的地,空不下来,您也省了再去打地,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我一听,这个办法挺好,我当日就找了同行人,向人家提出换地的意图,如得到了对方同意,即可动起来了。但中间很不顺利,一连串接触了十来家,全碰了壁。原因是:市内的书场不要说袍带书的。如果是个有蔓的(即有名的)演员还可以商量。最欢迎的书是短打的武侠书。书场主(即私人书场的经理)和三行(即书屋内单干的小贩)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们的理由是:年青人喜欢听武侠短打书,并且爱吃零嘴(指糖果、鲜干货等),经理、三行双得利,如演袍带书则相反,所以坚决不请说袍带书的演员。

当时市内说袍带书的演员,除了一小部分在茶楼上还能坚持外,其他演员有的开了外穴,有的失业了,有个别演员改了行。书场方面,不少的园子(地)空下来了,可是他们宁可把园子空着也不搁袍带书。由于这种情况我又歇下来了。

失业在当时是一大难关,特别是我更加困难。因为当时是处于典当无物,摘借无门,举目无亲,父不认子,女不认母的社会呀!我饱尝了古人说的那句老实话“穷人站在十字街前耍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这是多么形像化的一句话呀!晚晌,我躺在铺上,反复地想,学会这部袍带书,真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开始先选“活”,跟着就听“活”,背“活”,染口,练嘴皮子,改正五音,记,学,动作。整三形(体形、眼形、口形),学姿态,练展架,学台风,记成语,背赞赋,学贯口,学驳口,记画面,学串口,听、看别人使“活”的技巧性,领会别人运用声、气、神的方法。还要善于展现(即卖弄)自己,井且还要有独特的口头语言、词汇、知识等方面的锻练,更要一专多能。以上这些只是演员外部形体器官的基本功,也叫评书演员的外部舞台技术,接着就是舞台实习。现在对《三国》、《隋唐》也蹚出道来了,对书中的人物角色也披得起来了,上台后和听众的精神也能交融了,可是突然出现了不欢迎袍带书的境况,书场主宁可使园子空着也不演袍带书,这一来我几年的功夫白费啦!书学会了,用武之地没有啦,造成了我的失业,饥饿随着而来,怎么办?找谁能给自己想出道道和办法来呢?我一个人一个人地想,最后认定了芮老。

芮老,艺名叫芮岚亭。他是当代评书界一位出类拔萃的名演员,他的擅长书目是《明英烈》。其人说书的风格雅俗共赏,完整细腻。他长期做家买卖,进过清庆王府,是当时津门评书界之冠,同业和听众都称之谓“活常遇春”。

芮先生是辛亥革命后评书匠艺阶段中的典型人物,谁要学他的《明英烈》,芮老提前有约,他说:“你们学习了我的《明英烈》,上台使‘活’的时候,一句也不能给我动,掺一块,改一块,动一块,那就更不行了。”总之,芮先生只允许后人(即学《明英烈》的人)刻板化地上台复述。若违其意,芮老就立即把书权收回。但是,芮老确有独到的评书形体艺术。他的手脚、动作,既有戏剧之风,又有评书独具之长。在舞台上每一个动作都有内因。当时有些京剧演员,抽暇都去听芮老的《明英烈》。人们总是赞不绝口,如京剧名演员刘永奎先生听后说:“芮爷的舞台艺术湛称刘某之师,他真有东西呀!”

有一句经常挂在口头上的诚语:“能给一斗金,不传一口春。”他能够帮我吗?

翌日,我壮了壮胆子来到芮老家,直言道。“师爷,今天我是向您请教来的。”芮老没等我往下说,立即笑了笑对我说:“存瑞呀,你自己来的?你先回去吧,让你师傅来跟我打个招呼,省了徒弟们有意见。”我一言未发走出了芮老家,到我师傅家把前前后后的事对师傅讲了讲。我师傅说:“明天我去,下星期三你再去。”

第二次我又到芮老家登门求教,刚一见芮老,没等我说话,芮老就对我说:“存瑞呀!你师傅来过了,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今天你的来意我全明白了。关于‘活’的事今天先不用提它,只提提说书的方法就可以了。说评书这一行有一句谚语说:‘先学吃饭,后学养老。’这就是说,刚进门学艺的青年,先学一部皮薄的书,如短打书,主要是为了赚钱吃饭。等到有了站脚地了,再学一部袍带书,以备到晚年可以养老(旧社会的说书艺人,多数到了晚年萧条无依,甚至倒卧在街头)。可是你呢,把它弄倒了,首先学的是袍带书,《三国》和《隋唐》。这就把自己压住了,这怎么能行啊!说袍带书,人得捧着书,你蔓小,捧不起来呀!说短打书,书能捧着人,就是演员有点走嘴,或者粗俗简陋一点,甚至胡诌滥咧,听众都会原谅,这个买卖多好干啊!今天,我以师爷的身份,建议你立即把《隋唐》、《三国》都封存起来,改演短打书。过些年有点蔓啦,再演它。现在赶快地刻不容缓地学一部短打书,追上目前的发展形势。现在如果不跟上去,势必落个改行。张杰鑫从放弃了《东汉》改演了《三侠剑》,火遍了津京和河北省,常杰杳放弃了《东汉》改演《剑侠图》,吴杰森改演了《大宋八义》,他们很快地火起来了。这些事你知道吗?”芮老这些话,确实握醒了我。张杰鑫先生是说《东汉演义》的评书演员,他是天津著名相声演员王德宝(说书艺名叫王致久)之徒。张杰鑫说《东汉》虽然说得不错,但一直不赚钱。因此王致久为他请出来八位擅长编纂的评书演员,编纂了《明清八义》,改名叫《三侠剑》。当时张杰鑫在天津火得山崩地裂,他去原籍保定,在当地演出《三侠剑》时,听众拥挤,压塌了一座楼,此事尽人皆知。常杰杳先生也是说《东汉演义》的评书演员,从出艺后没赚过饯。因此常先生向师伯英致常请教是何原因,英先生直言无隐地让常先生改演短打,因此请出那八位编纂人员,他们把《于公案》、《大宋八义》两部书的人和事,同时还把清代名武术家董海川的事迹和到一起改头换面,命名为《剑侠图》。八个月的时间,常杰杳就火遍了津门。又如吴杰森先生,他说过《济公传》,说过相声,都不赚钱,因此吴先生把北京的《善恶图》和天津的《大宋八义》串到一起了,开始在天津北大关志诚信茶褛上演,一开始就火啦。天津的书座(听众)赠给他们三个人一个美称为天津的“武侠三杰”。

芮老接着说道:根据这一段评书发展的经验,我今天向你提出立即学一部短打书的建议,至于学哪一部则由你自己去选择。我今天虽然话说得不怎么多,但它的分量很重,这就是“春”,这就是珍言,望你不要轻视。

第三次学艺

我把芮师爷的话一一地向我师傅汇报了,蔡老师说:“你芮师爷的话,确实是珍贵的,你要迅速进行。不过你想学哪一部短打书,那根据你个人的爱好去选择吧。你有袍带书的基础,要改学短打书是比较困难的,试试看吧!”我怀着滴水穿石的恒心和毅力,从此每天到师兄顾存德的地上(三义庄书场)去听“活”,学《剑侠图》。

顾存德师兄是一位聪明、嘴巧、效仿能力强的评书艺人。他的台风比较俏,尤其说短打书更给人以美感。顾师兄是徐豫田先生的门徒。入门早于我二年。师兄入门后基础“活”是《隋唐》。因为在演出上连续失利,几次改行。后来在师兄国存芳(他是于豫海之徒,是常杰杳以下第一个说《剑侠图》的人)的大力帮传之下;放弃了《隋唐》,改学了《剑侠图》。学完后开始蹚“活”,当时因为他名声小,在市内打地比较困难,因此去小站演出,在那里演了一大节,把“活”遛出来了,回津后在三义庄书场上演,人得其地、火穴大赚了。

每天跟着顾师兄听“活”,我感觉非常吃力,听不到纲领,抓不住要点。因为短打书与袍带书是两股劲,所以有些东西怎样听,怎样记都不开窍,同时书道还听不全(耳追不上嘴),我的压力很大。一天,巧遇伊福宾先生(此人是北京著名评书演员,陈荣起先生的师叔)。伊先生说《三侠剑》在天津颇负盛名,他的演书特点是古老派坐谈今古。声宏口脆,书说得细腻、精采,词汇美而动人。当时伊先生以关心晚辈的神态和口吻问我。听说你学《剑侠图》啦,有什么感觉吗?我就简单地述说了现在的压力。伊先生说:“干我们这一行不单独要学会了说书,还要学会了听书(‘活’)。”

伊先生嘱我,听“活”时要牢记各个表演手法,这是很要紧的一关。他老人家举例说,评书的驳口(驳口即每演出一段结尾时的语言,留待下回分解)是个多么小的事啊,但要看到它是评书“久演不衰”的一个重要因素,还是关键性的表演手法。伊先生还让我经心留意,记人名、记像貌、记语言、记书道、记情节、染口、学姿态、体会人物角色的思想感情和情绪变化以及回家写册子(以防丢了情节不知道)等等,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并且遵循着伊先生的指导,进行了一段时期,收获很大。如说书时的语声、动作、身段、词汇等等都变了。当时为了吃饭,师傅让我白天听“活”,灯晚去遛“活”,说《剑侠图》。

听“活”听了几个月,听到了《蓬莱岛》,师兄就会这么多,因此挪了地。为了深造,也为了再进一步学习后套《剑侠图》,蔡老师带领着我到了蒋轸庭先生家(蒋轸庭是常杰杳先生的二弟子,是常先生的嫡传继承者。是天津的名评书家,是刚豪派的创建者),提出了来意,得到了轸庭先生的同意。从此我随蒋先生学后部《剑侠图》,并且吸取了轸庭先生说书时的刚豪气魄,语言脆俏和因内而外的动作等等。当时因为“活”窄(即说《剑侠图》的人较多,上地错不开),又学了顾桐峻先生的《大宋八义》。从此我就开始登台演短打书。虽然杷书学到手了,也能演出了,但因过劳而内伤,我患了吐血症(从学说书,患吐血、咯血病并三次,这次是较重的一次),因病就诊而歇了。

访福老灯下授七要

1934年旧历正月到五月节(即正月初二起到五月初五止),我到河东区地道外立通茶社早场演出,时间是下午一至三点,说演《剑侠图》。中场演员是天津评书界六大流派之一的“默派”演员福坪安先生,福先生的拿手“活”(书)是《明英烈》和《永庆升平》等。他的演书特点是擅长说功,气魄稳重,词汇丰富。在表演手法上有超群之技,蔫包袱多,有活马成龙之称(马成龙是《永庆升平》中的书胆人物,即重要角色)。福先生在评书行业中,性情较为古怪,不喜欢有人站到他面前大扇大叫,特别是对待晚辈,他的态度是:遇骄者则冷之,遇谦者则教之。福先生不讲门规之戒,待人无偏,喜善恶劣。福先生门下徒弟很多,有:吴鹤岑、王鹤轩(此人是天津评书界六大流派之一的帅派创始者。天津的一些高门、贵户、名家以及高级班、处,争相请他去说书,他说《明英烈》)、崔鹤桐、东鹤升、董鹤良等等。为了个人的艺术深造,也为了使自己多见多闻增长多方面知识,我下了早场后给福先生敛钱,即每段书演员驳了口,立即拿着一个小圆簸箩(茶楼上使斗,后来改使升)到听众面前,每人敛一个大铜板(这是1929年以后,听书使用铜板了。1929年以前是每一段书敛一个竹牌。评书界术语管敛钱叫托禇),借此机会跟着福先生听“活”,主要学习福先生使“活”的艺术性和技巧性。我十分地尊敬福先生,福先生对我也非常喜爱。他常说:“存瑞,你很有礼节,对人谦恭,这是将来火买卖的一个好条件。”福先生每天总是提前十几分钟就入场,听听我的说功,看看我的动作。另外对我极其有利的是。福先生是当时大红大紫的评书家,听众们一见福先生来了都争先入场占位子,可是福先生不接场,让我多说两段,因此每天的经济收入就很不错了。福先生上台后,在开书前先对听众述说几句夸我的话,他说姜存瑞是后起之秀,可以造就,他嘴甜,记忆力强,肯于向别人学习,能做一个评书继承者等等。福先生对我的鼓励和培育,使我自觉不息地努力上进。

每天福先生下了场。我送他回家,并在福先生家帮他们浇花、扫地、擦抹桌案,买些曰常生活用品,有时也垫几个钱,另外把福先生的烟具(吸鸦片烟用的大烟枪等)擦得铮光闪闪。等到福老吃完饭,抽足大烟,就开始对我们进行授课和指点。他讲授的要领总起来有三方面。书道方面;舞台艺术、说功、动作等方面;同行艺术争艳方面等。

转瞬之间,几个月过去了。一天的晚晌,福老对我说:“存瑞呀!我下节去三义庄书场演出,我告诉了地主(即书场主)下一节你接我,在立通这儿上正地。八到腊我还回来,地主答应了。”又说,“下节你没有听‘活’的机会啦,咱们见面的时间也稀疏了,我有几句贴心的话嘱咐你,希望你把它重视起来。一要在袍带书上下苦心,要在人缘上努力,要好好地继承《三国》和《隋唐》,要专心专意地发挥你师爷瑞诚咏先生的五全长技:说、打、做、学、知。这五全是你们诚字门户中的艺术特点,也是你们门户的独到之处。《三国》和《隋唐》是你们诚字门户中的二宝,因为它是久演不衰,令人百听不厌的书,井且有传宗接代的高贵价值,所以我今夭特意地嘱咐你,绝不能放弃了这两部书,而要认真地继承下来,还要进一步发挥,让它精而专!你往上想一想,有不少的老前辈都是一部书说一辈子,如李凤山先生的《三国》,瑞诚咏先生的《隋唐》。芮岚亭先生的《明英烈》,王致久先生的《水庆升平》等等。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一部书上演几十年,书不土,人也不土,并且总是高朋满座呢?这就是精而专的结果。具体一点说,就是他们抓住了评书的艺术要领了,也就是评书的艺术规律,这个规律评书艺人管它叫‘评书七要’:理、清、实、余、艺、巧、苍。这七个字就是说评书的艺术标准。演员每天演出,就用这个艺术标准来对照着,衡量着,才能使个人的‘活’如春前之草,日有所升。”福老继续对我说:“今天我给你讲解的是五全和七要的重要性,你要记住,并结合着你说的书把它很好地运用起来,这样才能使你的‘活’达到百听不厌,久演不衰的好结果。”

听了福老的珍贵教导,使我从内心里感激,当时我诺诺连声地接受了福老的教诲,并且一一地实践,所以我在河东地道外这一个地方没挪窝,连续上演了40年,收到了实效,而且不断得到了进展。

评书艺人的真正老师——听众

评书艺人的真正老师是听众。我们在舞台上惯用的“您们是老师”,表面听来是一句客气话,实质上是地地道道的老实话。俗话说:干到老,学到老。听众坐在我们的对面,边听书,边督察。听众是听书的行家,又是知识的宝库。因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更是多见博闻者。过去的评书艺人,有不少的知识、艺术是向听众学的。

过去评书艺人大多数的文化基础较差,在学徒期间,学说评书的方法,不是读书本,而是口传心受,这就是以听当先。这个特点,历代如是。评书艺人使的“活”,如果不是从口头上学来的,而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艺人管它叫朵子“活”。朵子活的特点表现在演员在舞台上说书,甩不掉书语,这种“活”的本身不受同行人重视。同行人重视的是道“活”,也就是一句一句听来的。这样得来的“活”,虽然受到同行人赞许,但是它也有利弊之分。弊就是在说书当中,不断地出现误错,例如。糊涂情节,个人说着糊涂,听众听着糊涂;又如地理、地形说出去模糊不清或明显是错的。又如把历史说颠倒了。另外,有不少无根据的东西,演员信口就扔出去,这种现象恐怕每天都有。再有错字方面,如荥阳读成荣阳,亳州读成毫州,织席贩屦读成织席贩履等等。再有双音字、多音字方面,读错了的也不少;例如叶(读she)公好龙,读成叶(ye)公好龙。这件事虽然不怎么大,但是它的影响大,其结果不但误己也能误人。所以有不少的听众,不忍让我们把这些误错存在下去,他们边听书,边热心地向我们提出,并且帮助我们彻底改正。例如我们的老前辈,凤字辈、连字辈、诚字辈、豫字辈和天津名评书艺人“三国四奇”、“武侠三杰”、“评书十友”、“三大评书家”以及存字辈等评书艺人都多次地接受过听众的热心帮助。有些听众向我们讲情节,传知识,摆地形,修词句,改书道,释武功,说历史等等。总之,天津评书界的演员们,显著接受听众帮助的就有几十人,我个人就是其中的一个。以《三国》白马坡斩颜良这一段书为例说明:《三国》中《白马坡斩颜良》这一段书,关羽斩颜良时,原文写道:“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说《三国》的演员们对这个“刺”字有些怀疑,因此有人就用斩字,或用砍、劈、杀等字代替刺字。我开始也是用的斩字。

l934年,天津铁路局的康大爷和武清县教私塾的高德明老先生,对这个刺字一致的看法是:《三国》原文中这个“刺”字用得好,用得恰当,不应该改。原文上用的这个刺字不夸大,也不缩小,正附合关羽、颜良这两个人物的身份。因为白马坡这一仗,颜良杀得多谋善策的曹操胸内无主,心中忧闷,无计可施了。所有的将官当时能挺身而出疆场一战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可见颜良神勇的武功是多么超群了!曹操听从程昱的建议,把关羽请来了。关羽观敌之后,立即从白马坡上冲下来,又帅又脆地把颜良斩了。从这一行动,听众就可以意识到关羽的武功超过颜良几倍到十几倍。总之通过颜良这个人就把曹将和关羽双方的本领给定下来了,可是到后来,曹操的将官谁还敢于战关羽呢?为了解决这个矛盾点,作者用可个“刺”字,就是刺颜良于马下。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说关羽杀了颜良,不是因为关羽的武功高于颜良多少倍,而是关羽从山坡上冲下来,出其不意而把颜良斩掉。听众对我们这样热心的帮助是述不尽的,这只不过是举出一点点来。古人说,受人一句便为师,所以说,听众是我们评书艺人的真正老师。

两个努力,一个保护

1934年,我在河东地道外接了福坪安先生演出的园地(中场),同时也接受了福先生的一部分听众。从此我在地道外几个书场内轮流演出评书,并且认真地按照福老给我指出的艺术方向(两个努力,也就是在“活”上努力,在人缘上努力)去作。日以继月,月以继年,无间断地演出,一直演到1966年“横扫一切”而被迫停演。评书演员在一个地方上演评书,能够演几十年不挪窝,而且听众有增无减,这在天津评书演员中是罕见的,其原因就是在两个努力中下了真功夫。

开始,我对两个努力不够重视,也不够理解。当时我所理解的就是,每天只有上台说书,把书说好,不伤书座,就可以了。但是怎么叫把书说好?具体起来就弄不懂啦。再加上怎么样把人缘做好,更摸不着头脑,只是在说书时傻卖力气,对书座谦恭着点,别无他计了。

后来有一位老听众陈金生先生,该人是天津铁路局的职员,他因公伤右腿被锯掉。此人文学很好,喜爱评书,多年听书可以称他是听书的专家。因为他听的书多,见的演员也多,无论天津地区的“五大门户”、“六大流派”、“三大评书家”、“武侠三杰”、“评书十友”、“三国四奇”等等书目和演员可以说他都听过,外地的书目陈先生听的也不少,例如北京说《明英烈》的名评书家群福庆,说《精忠》的潘诚立,说《包公案》的王智琏及其徒王杰奎;扬州说《水浒》的王少堂,以及湖北评书,四川评书,山东评书等。因为他在铁路工作,经常跑车,所以有这个条件。他对我说,存瑞啊!你在台上说,除了你个人在书上努力,在人缘上努力之外,还希望听众大力地给以帮助等等。我看你的这个志愿很好,不过你对努力的方向和办法有点弄不清楚。艺术是要有规律,但又忌受规律的限制。你是个评书艺人,跟着者先生把书学会了,按照老先生的书道一句不差地说出,井且说得流利也很通畅,一般说来这就比较不错啦,若在实质上讲还很不够。我的意见是:要在书里说出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的风格来,在这个基础上使自己的评书艺术再曰益提高,随着你的艺术握高,人缘也就会逐渐地厚起来了,不要把艺术和人缘割裂开来。你要记住,你们评书艺人的人缘是随着艺术不断握高逐渐厚起来的,你们评书中的谚语说:“艺升人缘厚,艺降人缘稀,艺尽人缘散。”这是多么清楚啊!你的前辈王顺元说《济公传》,五四运动前后火遍了天津城,到了晚年精气神衰退啦,人缘也随着丧失了,最后因冻饿死在街头。

听了陈金生先生的这一番话,我深受启发,懂得了艺人的人缘是随着艺术的升降而转变的。从此我就努力不息地提高自己的评书艺术。怎样提高呢?我就把师爷瑞诚咏先生提出的评书艺术标准(五口、台象、神完气饱、艺技巧合、动作脆老)运用起来,用这个尺子不断地衡量着自己,每天演出的东西和书的内容不断地改进,使之如春前之草日有所升,一次比一次地丰富起来,同时人缘也日益充厚起来,也就是买卖一天一天地火起来了!

蔡豫卿者师见到我的买卖在地道外做起来了,他的心里和我一样的高兴,他老人家对我说:“一个评书演员,不但要有握高艺术之技,还要有保护艺术之能。”这句话可以说是一句珍贵的教言。从这句话使我联想到,有些评书演员买卖火了,而且大红大紫,蔓也树起来了,可是缺乏保护之能。其表现是。对听众不谦虚,在行动上妄自尊大,趾高气扬,在舞台上使“活”,闭着眼晴抓外挂(即找笑),引起了听众的不满等等,以致使自己的业务如磨刀之石,日有所损,人缘也相随下降,影响了艺术,甚至听众给晾了场(就是演员开书时,听众一齐起堂走去)。有的演员被晾场后,业务一落干丈,由此远走他乡,终生未回天津。以上的教言和教训,促使我对于自己的艺术成绩、人缘关系以及个人的品德,尽心保护珍重不使有伤,因此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也就是说我能在河东地道外这一个地方演出长达几十年不衰,主要就是做好了两个努力和一个保护的结果。

舞台争艳

说评书这个行业在旧社会的上地演出,是把一年分成三个节,即正月至五月节(旧历正月初二到五月初五止),五月至八月节(五月初六起到八月十五日止),八至腊节(八月十五日起到腊月底止)。正至五,和八至年节为旺季,买卖(业务)非常好,书座(听众)不求自来。五月至八月为淡季。在这个背月里,一些比较有名望的评书演员不出来上地,原因是怕糟蹋自己的蔓(即名),怕把“活”(即书)磨土了。为了保持自己的蔓,为了保恃火穴(即赚钱的地),为了保持自己的“活”,不惜自己当当,或借印子钱,或找亲友借饯吃饭也不出来上地。艺人的术语叫养蔓,多年来已形成旧评书艺人的一种陋习。不过在这大约一百天当中可以养精蓄锐,对自己的艺术和书目,从各方面进行加工、整编,借此提高技巧和艺术水平。

1935年春,我在河东地道外卿和茶社上地演出《剑侠图》。当时河东地道外书场很多,各书场的开业日期和上演的时间是一致的,就是在旧历正月初二日下午三点钟(中场)。因为这是上地的头一天,演员们提前半小时就得来,利用这点时间到周围的书场内,演员们之间会会面,这是行业中代代相传的一个礼貌规矩,借此疏通情感。当时在河东地道外亚东三条(即三条街的名称),比较整洁的书场共有八家(立通、卿和、会友、双合、胜芳、新芳、幸福、玉茗香)。靠近卿和茶社的是立通书场。当时我遛达着奔立通走来,远远就看见立通门前悬挂着一块一米半高、一米来宽的大招牌,上面贴着一张鲜艳的大红纸,在红纸上写着闪闪耀眼的金字,顶上横写着一行二寸大小的字“本社特请名贯津沽聊斋专家”;中间写着一个斗大的“陈”字,陈字的下两角写着“士和”二字,下端横写着“聊斋志异”。在陈士和三个大字的两侧左边写“今日上演”,右边写“风雨无阻”。书场门口在地上还立着两个小牌子,一个上写“书座特烦上演田七郎”,一个上写“客满”。当时书场门外不能入场的听众比屋里还多,三行(即书场内的小贩)服务人员大声地嚷着说。“主顾们,先到别屋里听听吧,腾出座来再来。”书场主也大声叫喊着,“别往里挤啦,先生还没来呢!”当时我对服务人员说:“陈先生来了您替我打个招呼吧!”我继续走向会友书场。门口挂着红纸金字的大招脾。牌子中间写着“蒋轸庭”三个大字,牌子下端写着“后套雍正剑侠图”。牌子顶上横写着:“常杰杳亲传弟子首次前来,剑侠图专家”。这屋里的听众也已经插脚不下了。我继续向前遛达走进了亚东头条,见胜芳书场门口挂着大脾子,上写“顾桐峻”三个大金字,下边横写着“大宋八义”,上头横写着“特邀大八义鼻祖”。胜芳书场旁边是观合茶社,牌子上写着“特邀隋唐名首李正奇”。下边写着“隋唐传”。我走到街的西头,是玉茗香书场,招牌上写着“顾存德”三个大金字,下边横写着“前套雍正剑侠图”。周围还有三四家小书场,把报子贴得也耀眼铮亮。最后我走迸了亚东第三条,抬头看了看卿和书场,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横写“本社特邀评书演员”,中写“姜存瑞”,下边写“剑侠图”。与别处相比:一、门口上挂的招牌比别家的小;二、名字写得也小,更不是金字;三、书场的房子矮,听众进屋时须低头跳坑,房身倾斜简陋;四、地下往上渗水,支柱满屋;五、长凳子腿活面裂;六、场内的东伙两人,全是花甲老翁;七、紧靠着陈士和;八、三份《剑侠图》同时上演,评书艺人的术语叫对买卖。当时我想在这次舞台争艳中,有几个关非闯不可!一、三份《剑侠图》,擂台分上下,胜则显名光耀,败则乌气浓浓。二、与名角相对分上下。三、地势不利。也就是卿和茶社除了地势简陋之外,更被其他书场包围着,进亚东一、二、三条有四个口,这四个口上都有书场,它有劫座的作用。另外还有几个敌对者,面对面向我叫战。因为过去有几个地主(书场主)几次邀我给他们上地,都被我给驳了。这次他们摆出围剿式的对买卖,就是针对我的。这在说评书的历史上是罕见的一次对买卖,但也是一次促进和提高评书艺术技巧的好机会,尤其是提高我个人演技的好机会。演出的时间快到了,这时街里边各书场门口的人都拥拥挤挤,挨肩接踵,往来穿梭,张目观望。他们看看哪屋里人多,哪屋里人少,谁胜谁败。在这些人中,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首先一种是爱好评书、前来欣赏艺术的书座。这些人来自市内各方,有的是追随着演员专听某个人的;也有的是以此做娱乐消遣的,他们如同逛游艺场,各个屋里都听听,每个屋里听上两段。还有的书座,听胜不听败,哪屋里人越多,越往哪屋里挤,也不问什么书,挤进去,找个座,听了两三段了,才向身旁的听众打听说:这是说什么的?还有的同行人,借此机会前来学习的;也有来这里看热闹的,看看谁的买卖好,谁的买卖坏,看了以后,作为议论的谈话材料。另外还有一部分专门听“扣儿”(即吸引力较强烈的地方)的书座,这部分书座,都是多年的老书座了,谁的书他们都听过,每一部书的内容,他们都很清楚。哪个演员说到扣儿上了,他们就进场听两段,听完了这个扣儿,立即站起来,走出书场,决不客气。所以老前辈的评书艺人,养成了勒扣儿的习惯。评书行业中的谚语说:说书的放了嘴;听书的开了腿。这些书座,他们常在街头上闲游,有时遇到了老书友,就相互议论:哪个演员说得如何如何,哪个演员不会说书,哪个演员不给书听,哪个演员光跑大梁子等等。这部分听众不算少,他们对促进和提高评书艺术起着一定的作用。因为他们听书多,见的演员也多。虽然他们上台演出不行,但在台下讲得有条有理,有些地方甚至超过了演员。前辈艺人称他们是评书艺术的口头评论家,又称他们是评书艺人的广告宣传者,同时也是评书艺术和故事情节的传播者。这些听众和他们对评书艺术的口头议论可以誉为是评书艺人的无代价的高贡教员和义务传艺老师。以往代代评书艺人,在他们的口头传说和聚众议论中,得到了很大的收获,提高了自己的评书艺术和演技。所以说,这一部分听众对评书演员起着一定的促进和提高艺术的推动作用。总之,这次罕见的舞台争艳,是评书界的一次艺术盛会。这些不同的派别,不同的书目,不同的风格和不同的欣赏者,在河东地道外这块书场集中的艺田上,汇集起来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喊:“存瑞,存瑞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名竹板书艺术家潘福恒老先生和西河鼓书艺人黄继武先生。潘先生说:“存瑞呀!快上台啦。我今天休息,特意从北站赶来就是有几句话说给你。你今天这个买卖,可是擂台呀!你看吆鸡子们(这是评书艺人的专用语,把书场主叫吆鸡子)扬眉吐气的那个架式,现在他们凑到一块,大量地出押帐(押帐就是书场主邀评书演员到他园地来演出,先倩给演员一笔款,把它叫押金,演员演满了双方商定的日期,临走的时侯,再还给书场主,如果没到双方商定的日期书场主把演员辞退了,这笔款演员就不还了。这是双方遵守的惯例,评书艺人把它叫作押帐),请来了这些位名高蔓大的评书演员,让咱们自己和自己斗、拼命,拼吐了血谁管啊!我的看法,今天你就告病假,不上,让他们在台上对!过些日子看看风再说,或者在别处打块地,哪儿不是赚钱吃饭啊!”这时黄继武先生说:“姜先生,半个月以前我就听到这回事啦,据说是你得罪了场主某某人啦。这回他花了150元的押金,把陈士和邀来了。另外,他还帮着其他场主邀来了顾存德等人。他还声扬着把你挤出地道外去。方才潘叔说的这个办法,我认为很好,不过主意还要你自己拿。”

当时我回答二位先生说:“您们说得很对,这是关心我,这是咱们门户中的义气!不过,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就竞争一下吧!总而言之,把书座争取到自己屋里来,让自己屋里变成了高朋满座,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肯定要花费精力,在这种情况下,就是累吐了血也得算着。不过,也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因为听众的喜好不一样,有些人就是专听演员,喜欢看你,不管你说什么书我都爱听;也有人专听故事情节;也有人喜好某一部书;也有人专听神奇的书;还有人专听技巧;还有一部分人喜欢看满台飞;也有人专门欣赏艺术。总而言之,演员的艺术水平有高有低,听众的欣赏水平也不一致。所以,有句俗话常说‘粮船十八帮,各有各主顾。’我已经来了,如果坐不了白(意即不上座),就上几天试试,好在我是个小卒。”双方都笑了。当天,我说了六角钱,听众只有十一二人。下了业务,书场主老焦对我说。“姜先生,这是头一天,您把钱都拿走吧。另外我把底交给您,买卖好不好您沉住了气,我一个月不劈(分)您的钱,只要您够挑费,咱们就往前对付……”这些话,等于给我注射了一针安心剂,我立即表态说:“焦掌柜,只要坐不了白,就是有一个书座,我也坚持把书说好,坚持到底。”当天我回到家饭后思考,这次演出正好和陈士和、蒋轸庭、顾桐峻、顾存德、李正奇这五位名演员碰到一起了,这是巧遇,我要把全部精力放到艺术上,放到人缘上(和群众关系搞好),这是一次艺术深造的好机会。我用这个思想指导着自己,每天演出的心情还是比较平稳的。但是有些老书座,他们对这次舞台争艳有不同的看法。如工人师傅吴国梁对我说;你们的老先生在台上说过,你们这一行是无义行,今天看来,就是这样。他们几个人围攻你,这还不就是挤你呀!说一句好懂的话,就是不让你说《剑侠图》。吴国梁师傅说出的这些话,使我回忆起1933年春天发生的一段旧事。

1933年的春季,我在地道外亚东一条内的玉茗香书场上灯晚(即晚场,七点至九点),说《剑侠图》。这是我第一次说这部书,蹚水遛“活”,把书说得很粗。但是,其中有个特点,书的进程快,给书听。从童林出世到头次杭州打擂,只说了三天。书座都说:姜先生,你真给书听。因此很受书座的欢迎,买卖也不错。到了第四天,我仍按习惯据前到场,上了台等书座。可是一直等到八点钟,一个人没进来。我心里可慌啦,心说要坐白。什么原因呢?本屋的职工老刘大爷对我说,“姜先生,您得铆劲啊!今天顾存德在立通书场上演了,就在你的书场后边。他从二次杭州擂开的书。最可笑的是他不要钱,‘玩票’,现在那屋里挤不动啦!”当时我一听真有点沉不住气啦!我想,你是我师兄,我跟着你听过“活”,你虽然是师兄,可是我按老师的身份尊敬着你,来时我对你礼貌上也不缺,我在这儿说《剑侠图》是得到你许可后才说的。今天这是为什么呢?再说,你来这儿玩票,这是从古到今评书艺人中没有过的、令人不解的奇闻和行动啊!我非到那屋去,质问质问他不行。我怒气冲冲地走出书场门口。可是又一想,进了立通书场的门说什么呢?如果与存德一见面,双方从语言上立即就得打起架来,听众就得说,姜存瑞说不过人家,前来打架啦,这不是地地道道的无能表现吗?另外,书场主曹某人一定上前干涉,他问上我,我不好回答,俗话说,事缓则圆。这时玉茗香的书场主王茂生跟来了,他对我说:“姜先生,你千万不要急躁,顾存德能上得长吗?现在他在三角地上白天,晚晌他来玩票,他有这个精力吗?这只不过搅弄搅弄你,总之他不让你在这儿说《剑侠图》,他怕这一节你把《剑侠图》全扬了,下一节他不好来了!所以他弄出这么一出来,我说啊,你上你的,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会受不了而去的。”

三天过去了,顾师兄不来了,我一面上着地,一面回想着福先生的教导,要学习他的长处,避免他的短处和缺点。可是他的长处是哪些?他的短处和缺点又是哪些?怎样学他的长处,怎样改正自己和他同样的短处和缺点呢?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来。另外,再过一段时间,存德真来地道外上买卖,“活”还是错不开,这件事怎么解决呢?一天我忽然想起顾师兄的《剑侠图》没有后部。现在,我要竭力地编纂后部《剑侠图》,以备顾师兄再来地道外时可以错得开。从此我就买书、借书、找证据、查历史,拜师访友,每天写册子写到夜间12点过。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写成了个人独有的后部《剑侠图》(从万龙藏峰西到吕四娘入京刺雍正)。不久果然和顾师兄相遇了,虽然两人都是演《剑侠图》,但是谁也不碍谁的事。因此我的业务一直没有下降,并且逐渐上升。书座相互议论说,顾存德净抓外挂,把书说得支离破碎,还不断地挖苦人……书座对顾师兄意见很大,因此书座逐日下降,师兄只上了两个来月就自动换地到别处去了。这时候立通的书场主曹某来到我家,邀请我到他的书场去上演,他还说可以多出押金,当即被我拒绝。其他有几家书场主我也同样对待了他们,这些人心怀不满,从此他们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大量出押金,邀请评书名艺人来地道外演出,有意识有计划地造成连续的对买卖,约有七八次。围剿性的对买卖有两次,这就是在天津评书近代发展史上的“亚东三战”中的前两次。这第三次就是1935年以某某为首的,大量出押金邀来了陈、蒋、二顾、李。

评书第三次舞台争艳,也叫第三次评书艺赛。

陈士和先生、蒋轸庭先生、顾桐峻先生、顾存德先生、李正奇先生,还有我,这六块买卖(《聊斋》、《八义》、《隋唐》、三份《剑侠图》)。1935年的春季在地道外的评书舞台上相互争艳,都是白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半)演出。地道外这块四通八达的艺田上,每天前来听书的(书座、听众),往来穿梭的人次多达千人以上。当时除了我上演的卿和茶社屋内有三四成座,其他五家书场里都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特别是陈士和屋里往外让座,屋里的职工大喊着说。“诸位先到别的屋听听吧,一会儿再来,谢谢吧!”当时我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是有些急躁。当天下了买卖我就到师傅家去了,见了师傅把情况说了说。蔡豫卿老师对我说,对上买卖不要慌,擂台的地方,很难免同“活”的遇上,要沉住了气,粮船十八帮,各有各主顾。新开的茅房(厕所)还要香三天。只要坐不了白,你就天天上演,对一次买卖,长一次本领。每天要早点去,如果你前头没有早场,你就提前上台,坐在台上等书座。另外,到点就开书,到点就散场,不磨不蹭;更重要的是要保持住了在舞台上的“神完气饱”,干万不要歇场。书要说得细腻,但要多给书听;尊敬书座,在舞台上不谈同行人的优缺点,就连别人的名字,在舞台上一字也不要提。下雨刮风照样上地。每天在开书之前有些早来的书座,他们爱议论说书人的优缺点,这些人是口头的评论家,他们的一些评论,你要认真地听,借此就能学到别人之长,改正自己之短。我谈的这些是在艺术竞赛中的经验,是战而不败的好办法,要牢记!

我遵从师傅的教导,一一地去做,果然买卖稳步上长,但有时仍有波动,总之,买卖还是做不过他们五个人。一天,我去拜访了老听众陈金生先生,向他陈述了买卖的情况,陈先生对我说:“存瑞先生,三份《剑侠图》对台演出,没把你对走,这就很不错啦!这就说明你在人缘上很有基础。另外,你跟陈士和对买卖,并且挨着这么近,这就很自豪了!”陈金生先生给予我一些鼓励之后,又谈了些其他内容,其中对我感触最深的一句就是“要想战胜他们,必须把他们拿手的东西,拿过来变为自己的”。于是我就找到了一条提高自己艺术水平的途径,从此我就开始分析他们五个人的艺术特点:

陈士和先生,他是一位内外行公认的有创造性的评书艺术家。他本身有很多的艺术特点,在舞台上使“活”方面,使用语言方面,动作和转换人物方面,都很值得学习。再有,书道严实,表演脆俏,嘴上的功夫纯。他站能交融,坐能垂堂,在武功上打得帅!例如他演的田七郎打虎,打得不但帅,而且气势非常雄武。他对虎的常识,手脚的稳健,都有独到之处。我说短打书,打虎的地方有几处跟陈士和先生对比起来那真是万不及一。另外陈士和的台词、驳口、书的感染力、听书后的余味等都有独到之处。他口内有书,但又不是背本;身上有戏,但不是生搬硬套,而是有发挥,有创造。例如他表演书胆人物和重耍人物时,他使用内涵与外在相结合的衰演艺术手法,也就是评书艺人常说的皮子与瓤子互相配合。他演出来给人以美感,井能达到深入浅出的目的,他这种表演艺术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体验艺术和形体艺术有机统一的新评书艺术。这种有创造性的艺术是陈士和先生的独到之处。在陈士和所能演的32段《聊斋》中,都能见到他这种表演艺术的手法。

蒋轸庭先生,他是天津“评书十友”中六爷常杰杳的二弟子,是常先生最喜爱的门生,所以常先生把《剑侠图》一书全部倾囊尽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蒋先生在南市一带上演《剑侠图》,那真是火得挨者伤、碰者亡。蒋先生演短打书的艺术有独到之处,他那燕北多侠义的性格在舞台上所表现出刚豪气魄,语言使得刚硬简洁,与人物角色恰恰相合,所以把书胆人物童林使得又真又活,听众越听越带劲。更兼蒋先生对武术讲得有条有理,虽然他本身不会武,但讲起来使行家都点头钦佩。所以说清没落在天津的评书艺人,分为六大流派,蒋先生属于刚豪派。

顾桐峻先生,他的“把乾活”(即拿手的书)是《大宋八义》。天津的八义把《善恶图》这部书合并进去,这就多出来一个包袱点(笑料入物),使书更加火炽了。而且顾先生的像貌、行动与书胆人物石碌相近似,所以他有活石碌之称。另外,说评书讲究五性的表演手法,顾先生在曲折性方面使得非常巧,可说是独特之处,因此他的叫座能力与陈、蒋并列。

李正奇先生,他的“把干活”是《隋唐》。在天津市内和他同辈说《隋唐》的演员中(包括“豫”字的),李先生是较为突出的一员。在市内,听众公认李正奇《隋唐》不错,表演上也很突出,值得学习的地方有以下几点:一、他演的《隋唐》不但瓷实,而且在穿插结构上也很严实。二、瓤子方面非常丰富。三、动作稳健、准确。四、人称活程咬金。

顾存德先生,他的“把乾活”是《剑侠图》。他的艺术特点有:在说功方面,皮子上(即表面上)使得好。口齿语言方面,流利、脆。在书的打功上俏皮。故事穿插使得巧。再有,书外书多,有不少听众喜欢他的书外书。

我每天在上演之前和下了业务之后,就分析他们五个人的艺术特点,把他们的要点用笔记下,边分析、边吸收、边记忆、边使用,才理解到我师傅说的对一次买卖长一次本领的教导,这次的舞台争艳就是个实践。从气氛上看是炽热紧张,从现象上看是比长短、争上下,但从实质上,从客观上它起到了演员之间的艺术渗透作用。总之,我把这次对买卖当中所学到的东西和分析后的结论,分条分段地写好,命名为《珍言笔记》(可惜在“横扫”时烧了)。我每天在上买卖之前,也就是备课时,必定把它翻阅熟习一遍,下了买卖之后再对照一次。我把这个办法定到日程表上,坚持不辍,始终如一。

就这样,在不断的磨砺中,我终于学成了一名六十年久演不衰的评书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