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乡定居

倏忽又是四年。一九四九年，国内战争渐转南下，华北局势已趋稳定。尚夫人又闹着要回家乡，频频对女儿，女婿说：“昔日汝父去世，众弟子尚多，家中尚有些微积蓄，汝父灵柩尚能归乡下葬。今弟子多已散去，家无积蓄，些微工资仅够日常开销，倘我死于北京只能骨葬异乡。不若速送我回乡待死。且家中有薄田十四亩，日常粮食、菜蔬均可自给，一家数口，生活自可无虑。”

是年春，尚府又举家返乡。是时芝香的女儿玉珍姑娘已经十四岁，小学毕业。以后她几乎成了尚芝蓉的终生伴侣。直到晚年，两位老人还常避开各自的儿孙，独居一小院中，回忆她们的青春和童年，此自为后话……

尚氏母女回到家乡，芝香自然依照农村习俗，随同丈夫回婆家居住。尚芝蓉则陪同老母留在尚家庄。尚云祥自父亲那里继承过来十四亩地和三间土屋，但自他去了北京便从未料理过这些土地。待尚夫人去北平，则连屋带地一并交给尚云祥的一位堂弟照料，土地收成亦尽归此位堂弟所有。待尚芝蓉与母亲回来，她的这位堂叔已去世，堂叔的两个儿子便将房屋和田地退给她们。然而，自幼农田劳作的尚夫人如今已是一位半瘫的老人。尚芝蓉在北平城中长大，不辨菽麦，安能耕种。尚芝蓉与两位堂兄商议：田地仍由兄长耕种，所获粮食侬家只求其半。怎奈两位堂兄百般推辞，死不应充。尚氏母女只好卖掉两亩半地做为资金，雇工代为耕种，管吃管住，还得另付工钱。一年下来，所收粮食折算尚不足雇工的饭钱和酬金。

尚芝蓉回乡的第二年，便于李延忠先生结婚。当年宋哲元任冀察政务委员长时，曾在其家乡乐陵招募童军，积蓄抗日力量。李先生便是当年应招入伍的“娃娃兵”。如今战火平息，他适在尚家庄任小学教师。

尚芝蓉婚后不久，农村实行土地改革，先为互助组，后为合作社。尚芝蓉干脆连屋带土地都交给合作社，搬到丈夫的家，宋家寺去居住了。是时李延忠先生也辞去教职，回家务农。

尚夫人在北平闹着回家乡，自以为已风独残年，所以催着回家乡，等着埋尸骨。谁知尚夫人是位老寿星，直活到虚龄九十岁。尚芝蓉结婚之后，尚夫人便轮流在两位女儿家住。尚夫人自中年丧子之后，性格乖张，极易动怒。芝香心直口快，俩人相处不足十天，必有口角，苦了景同在母女俩中周旋。有时，尚夫人怒极，敲着拐仗立马要去二女儿家，景同只好驾车送她前往宋家寺。

尚芝蓉自幼逆来顺受惯了，对母亲百依百顺。奈何李先生却性格倔强，若岳母唠叨过甚，他也免不了象芝香一样回敬几句，尚夫人便又闹着要回大女儿家。于是李先生又备车送岳母。

如此来回接送，颇苦了两个女儿家庭。宋家寺距闫芙蓉村二十余里，有时找不到牲畜拉车，只好由两位女婿用独轮车推送老人。途中横着一条河，摆渡是用秫杆扎成的排，背着老人下排，更是提心吊胆。如此月复数次，几近十年。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30），“炼钢铁”，“放卫星”（31），人们如同跑圆场的戏子一般，川流奔突，昼夜不息。两位女婿连接送岳母的时间都没有了。是时闫芙蓉村的村委书记乃景同的一位堂侄，其早年曾去过北平，受到尚府礼待。如今见尚家两位女儿接送母亲艰难，便主动提请尚芝蓉将家迁到闫芙蓉村居住。于是，尚氏母女三人又住到了一起。不久，尚芝蓉在姐姐隔壁盖了三间房子。尚夫人可以拄拐任意来往于两位女儿家，两房女婿从此免去负轭接送岳母之苦。

村人尽知尚芝蓉会武，年青人更为好奇。鲁北农村有一种旱天取井水灌溉田地的水车，这种水车架子用铁做成，扣在井上，用牲畜象拉磨似地绕井沿转圈走动，带动水车旋转。这种水车架子重约一百多市斤，平时搬动需要俩人抬起。有一次，几位年青人见尚芝蓉家中无人，院门紧锁，便将四，五个水车架子堆在尚芝蓉的门口，躲在一旁看尚芝蓉将如何处置。待尚芝蓉归来，见门口堆着四，五个水车架子，却四顾不见有人。于是她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水车架子提起，丢到旁边，开门而入。躲藏在附近窥视的年青人尽吓得目瞪口呆。

自此以后，村中便流传着许多关于尚芝蓉的传说。说她与丈夫吵架，轻轻提起丈夫来，便隔墙丢了出去；丈夫趁她不注意，拿棍子打她，转瞬她便上了屋顶。此皆为讹传，尚芝蓉不会轻功，何况顿足便飞上屋顶，纯属小说家言；至于将一百多斤的汉子隔墙丢出，尚芝蓉亦无此膂力。

翌年天灾，遍国饥馑，一延三年。是时尚芝蓉已有三女一子，嗷嗷待哺，其家境之艰难，可想而知。幸芝香此生仅生一女，是时其女玉珍，已于天津机械制造学校毕业，分配在山东潍坊柴油机厂工作，月薪四、五十圆，在当时算是高工资了，她时常寄钱接济母亲和姨母。尚氏姊妹两家，幸无饿殍。

玉珍自幼尾随尚芝蓉玩耍。其二人年龄仅差十二岁，形同姊妹，较之尚芝蓉与长姊芝香相差二十三岁，这姨母与外甥女更有同龄廝守之趣，因此，她们情深意笃。是时，农村人民公社（32），劳作无息。她知尚芝蓉家境困难，便每逢秋收后将尚芝蓉接往潍坊小住，借口为她照料孩子。说是小住，却要在第二年夏收才返家乡。待玉珍第二个孩子小惠出生，这小孩又如同童年时代的玉珍，与尚芝蓉朝夕相伴，来往于乐陵与潍坊两地，直到长大上学。故玉珍、小惠母女两代的童年时代都是由尚芝蓉看护长大。

史实、人名、名词注释

（30）大跃进——一九五八年中国大陆推行的一种大生产运动。旨在提高国民产值。但运动中浮夸风盛行，形式主义严重，结果适得其反，第二年便终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全鉴]

（31）“放卫星”——一九五八年盛行于中国大陆的一种代名词。意即“高效率、高产量”。当时的浮夸风便源于这种“放卫星”[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全鉴]

（32）人民公社——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八二年在中国大陆实行的一种农业制度改革，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合一制，废除自耕田，农民以出工计分的方式统一调度和分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全鉴]

Prev -- Next